从娘娘庙回到城中的时候,已是掌灯时分,迟皓担心郑淣旧伤复发,特地命人换了车驾。

    因是天色已晚,若是再不回宫便有诸多不便,刘全便教了御马太监直接催马回程,只道是今日游玩一日,皇帝必然是直接回宫的,可没想到刚过了棋盘街,皇帝便打了帘子道:“为何还不停车?我同夫人正好去逛一逛棋盘街。”

    刘全本赶上前伺候着,见他如此一问,脸色为难道:“皇上,今日离宫已久,若是再不回宫,怕是明日言官的折子便摆上了您的御书房的案头上了呢!”

    皇帝冷哼一声:“且随他们去,既然已晚,索性今日便在外头用了晚膳再回去。”

    刘全一听这话儿,不由地啊了一声,忙劝阻道:“皇上,这可使不得!这外头若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,叫皇上您吃坏了肚子,奴婢就是万死的罪名了!”

    皇帝轻飘飘地瞟了他一眼道:“不过是一顿饭罢了,你做出这慌里慌张的样子来,可是想抗旨?”

    刘全一头的冷汗都急了出来,霎时间却只得噤声不语,皇帝将手中的帘子簌地一声抖落下来,声音不紧不慢地传了出来:“去棋盘街的七星楼。”这头刘全忙安排下去,命下头又带了些人手来,悄悄地将七星楼围住,生怕生出什么故事来。

    郑淣没想到皇帝今日的兴致如此的好,当下也只得奉承着,皇帝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轻轻一转:“夫人,那七星楼乃是京都最好的酒肆,吃食也是极精致的,夫人可曾来过?”

    郑淣来西梁不过半年有余,头四个月便一直在赵府养伤,跟着便被纳入宫中,哪里有什么机会去什么京都最好的酒肆七星楼?当即摇头道:“并不曾去过。”

    皇帝朝着她凑近了些,眼睛里面含着的笑仿佛要满溢出来:“既是如此,今日为夫便陪同夫人一道儿去,可好?”

    郑淣不知他为何今日演戏演上了瘾,字字都带上为夫二字,方才在娘娘庙,他赏了扳指作彩头,倒叫她不知如同提起狩猎之事,若今日还有同处用膳的机会,说不定便能达成所愿,她垂眸轻轻一笑:“夫君有心了。”

    说话间,清油小车便停在了那七星楼下头,早有手脚伶俐的店小二迎了出来,那店小二素来迎来送往,极有眼色,一眼便知站在当中的那一位身份非富即贵,当即朝着迟皓打了一个千儿道:“请各位爷跟小的来,咱们店上头尚有一间上好的包房。”

    迟皓转身亲自掀开帘子,朝着郑淣伸出手来:“夫人当心脚下。”

    郑淣只觉他今日颇有些入戏,竟然连皇帝身份也不顾了,只顾做出这般风流公子的模样,她虽然平日间知他性情乖张,今日见来,他的行事做派又格外的出格,她心中虽是不解,可当下也只得搭了他的手下下来:“夫君有礼了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随着那店小二进得店中,登楼入阁,此间果然是西梁极有名的酒肆,雕梁画栋,宝阁香瓶,那店小二引得众人进了一处包房,郑淣四下打量,通景画屏前头设着燕几坐塌,燕几下头摆着一对儿青瓷刻花唐草纹香炉,上头又隔着珊瑚合色剑环香盒等物,陈设铺排果然是极为精致。

    皇帝才一坐下,便有两名侍女上前捧了上好的瓜片茶进来伺候,又送上团扇等物,她回头一看,却见迟皓斜倚在案桌边,对那侍女说:“除开极腥膻味的不要,你们拿手的菜式俱送上来罢,”他略微想了一下,又道:“甜食便不拘有什么,都可尽数上了。”说罢便取了团扇,在手里慢慢的扇着风。

    郑淣素来是怕吃腥膻的,如今到了这西梁北地,却发现这腥膻的东西却是避也避不开,再加上西梁本不似南朝饮□□致,南朝便是甜食点心,也能做出上百个花样来,什么鹅油卷子,荔枝甘露饼,珍珠酿,玫瑰羹,糖霜玉蜂儿,模样精致讨喜,味道更是娇糯香软,郑淣素喜甜食点心,故而南朝长公主的小厨房平日倒也不忙,只是到了宵夜时分便格外的忙碌些,做起那些花样繁复的甜食也是极擅长的。

    西梁人却对甜食不甚上心,宫里头膳桌上的甜食更是屈指可数,无论是皇帝还是妃嫔,往往用过膳之后还会砌上一壶极浓的羊奶茶作为点心,对于这一盏羊奶,她向来是避之不及,是沾也不肯沾的,故而她每一顿总是微微动一动筷子便做了罢,再加上心事重重,这半年下来,她比以往在南朝的时候清瘦了不少。

    不知为何,皇帝许是吃宫里的东西吃得腻味,今日出宫便想换一个口味,点了颇多的甜食点心,倒是十分地合她的胃口。这七星楼果然名不虚传,不过半炷香的功夫,各式的吃食便尽数的上了,果然是一点子腥膻的东西也没有,做法也极精巧,丝毫不比宫里的御膳房差。

    她正要按规矩站起来伺候皇帝用膳,没想到迟皓却道:“既是到了宫外头,便不用那些虚礼,坐下一道用膳吧。”说着又朝着她抬了抬下巴,“就坐在这边吧。”

    郑淣微微屈了屈膝,依言坐在了他的对面,这七星楼各式用度都十分精致,他手上的这把团扇乃是紫木的底子,上头绘着双面的双凤穿花图,筷子乃是沉香木外头套着紫铜,上头又镶嵌着象牙水晶等七宝,握在手中极沉。

    两人对坐而食,颇有了一些寻常夫妇的感觉,刘全在一旁伺候着布菜,皇帝难得与郑淣有了这样的光景,自然是嫌他在这里碍手碍脚的,便道:“朕跟前不用你伺候者,你先下去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