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说京城，京城里并没有宵禁，金水河沿岸的酒楼妓馆里灯火彻夜通明，把天上的星辰都遮掩得黯淡无光。但银水河这边，虽只相差了一个字，但确实是安安份份的民居地方，现在已近子时，满街的店铺都已打烊，唯有回雁楼的大厅里一灯如豆。
大厅里唯一的客人是一个衣着华丽却面容愁苦的中年男人，坐在那里已喝了快一个时辰的闷酒，身旁小碟子里残余着两三片牛肉和五六颗花生。那人再次举起酒壶，往嘴里一倒，只滴出了两三滴，柜台里呵欠连天的伙计眼睛一亮，终于喝完了，该走人了吧？
“伙计！”
“诶！”伙计把抹布往肩上一搭，脆生生地答应着过了去。
“再来一壶杏花白。”那人吩咐道，看看桌子狼藉的杯盘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“加二两黄牛肉。”
伙计的脸色阴得要滴出水来“灶头上的火已经熄了，蒸不了肉。”
那人很好脾气道“不用蒸，牛肉有筋道，冷的也没关系。”
伙计还要开口，掌柜从里间走了出来“阿木，这么多废话做什么，大灶头的火熄了就生个小炉子，快去热了来。”边说边走到那人身边坐下“慎侯爷，店小规矩小，怠慢你了。”
慎侯爷笑笑“郭老二，你和我客套个啥，来，陪我喝一杯。”
郭掌柜和他对饮了一回，叹道“位置太偏，也没个招牌菜，我这店也开不长了，侯爷你得尽快再找个地儿，不然以后这大半夜的想喝个小酒也没去处。”
“怕啥，金水河那边一溜烟地开着百十来家呢。”
“你老敢去脂脂粉粉的金水河？要是有谁在安庆长公主面前多句嘴，只怕侯爷你日子不好过。”
被一个小酒馆掌柜如此调侃，慎侯爷一点不满的神情都没有，反而好好笑了一阵“也对，你这儿碰不到半个达官显贵，对于我倒是安全得很，你可千万得撑着，别垮了。”
郭掌柜给他斟上酒“今儿又是怎么了，天寒地冻地不敢回去？”
“唉！说来也不是大事儿，倒当真难为我，今日，”刚说着，外面的梆子声敲了十二下，他笑道“该说是昨日了，昨日是昌平的生辰，她家的驸马送她的礼物是高逾四尺的红珊瑚，艳如丽阳，枝条繁茂，真真就是一棵树的模样，着实晃瞎了我们的眼睛，连皇上都说这是宫里都没有的好东西，这下昌平可大大地得了脸。我家安庆的性子你是知道的，回家就命令我，必须得找一件压过那红珊瑚的宝物，在下个月她的生辰宴上露相，务必要艳冠京城，你说说，这事儿可咋办。”
这事儿郭掌柜能咋办，只能陪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。这大周朝有规矩，为防结党弄权，娶了公主的驸马们可封侯爷，待遇也很优渥，但并没有实权，政治上的进步空间也很小，所以真正高门大阀的子弟对当驸马都兴趣缺缺，这才落到了小贵族家庭出身的姜慎头上。其实说起来安庆长公主容貌不丑，性子也不算太差，文采也有几分，心情好时与姜慎也可以琴箫和鸣，只是有一桩，就是争强好胜，见不得有人比她强，在京城的名媛贵妇圈里处处都要拔尖，这点真是让家底不厚的姜慎苦不堪言。
关于昌平和安庆之间的恩怨，只要是京城里长了耳朵的人都知道，这两位年龄、位份都差不多的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二姐和三姐，两人自从落地起就开始互别苗头，比吃比穿比才艺，比院里的花朵石头，比父皇的宠爱，比夫家的势力，幸好两人所嫁之人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，没有拉开太大距离。只不知这次昌平家的隆侯爷怎么拿出了如此宝物，狠狠地刺激了安庆，强颜欢笑着回家后对慎侯爷下了铁命令。
慎侯爷家教甚严，借酒消愁都不敢去有女侍相陪的金水河畔，幸好还有回雁楼，幸好还有郭掌柜，不然真连个说话的地儿都没有。一壶酒下肚，连郭掌柜都在劝他回去了，他自己也觉得再呆久了就要触碰到安庆长公主的底线了，站起身来摇摇摆摆地朝外走去。
郭掌柜有点不放心“你能走回去？我叫个伙计送你吧。”
“不，不用，郭老二你做生意不老实，酒里面是掺了水的，喝多少都不醉。”
“这不是为了你老的身体着想嘛，喝坏了怎么和公主交待。”
一推开大门，冷冽的北风呼啸着灌进来，还夹杂着零星的雪花，慎侯爷打了个寒颤，郭掌柜忙为他披上黑貂披风，突然就“咦”了一声“那边有人！”